小说:扬州花嫁(之二十四)(南宋英雄的儿女情长,官家小姐的蜕变之路)
如君痛悔自己的鲁莽、大意,而让秦良失去了性命!她没有向周围的人隐瞒这件事。人们在唏嘘之余,只看着如君整日伤心欲绝。以泪洗面,肝肠寸断的模样,谁能忍心再责备她呢?大家都知道,这并非如君有意做下的错事!她一贯爽直、纯真、重情重义,如果当前的局势并非如此险恶,那么如君单纯的个性是不会铸下这样的大错!
可是如君却无法原谅自己!自己怎么会那样偏执、逆反呢?从小到大,凡是世俗要求向东,自己就偏偏朝西,结果闯了多少祸,出了多少笑话。父母、哥哥、朋友的劝告通通不听!虽说自己行为的动机是源于对女子身上的社会枷锁的极度反感,可是如今自己身上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,这能说自己一贯的行事方法是完全正确的吗?
如君不断地追问,反省自己,身心如蜕皮的蚕,历练重重痛苦而渐渐成长。每每想起秦良已永远不能再次回到自己的身旁,两人再也无法实践那个共同的美丽的梦想,那个姗姗来迟的约定也已成为永久的遗憾。如君心如刀绞,内疚如虫子一样噬咬着自己的灵魂。秦良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,始终在头脑中挥之不去,秦良生前的种种深情现在全变成了如君鞭策自己良心的酷刑。
秦良第一次真情表白,送给自己的那尊跪地浣发的蜀女白瓷像,如今的如君也悟出了它的深意。当时秦良称,那是根据一个酷似自己的女子烧制而成的。如君端详着瓷像,随即产生了疑问,世间有如此相似的容貌的两个人吗?莫非就是依据自己模样制作的?现在如君认为自己大错特错了,那个白瓷女子身上的娴静,婉约的气质,自己根本就不具备,或者说自己身上极为罕见的。秦良送给自己的这尊瓷像不仅含蕴着深情,还寄寓着他对如君的某种期望。而这种期望又是周围的亲人、朋友共同企盼的。如君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完美,痛苦之余又多了一层羞惭。如君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呆在扬州了,她必须奔赴巴蜀那片灵魂的净土,那里纯美的空气与山水一定会熏陶自己,重塑自己!
如君惦记着秦娥,她去了秦家瓷窑,结果如君始料不及,秦娘听出她的声音没有开门。门的这边如君泪如雨下。
“秦娥,求你原谅我,我不是故意的!”
门的那边秦娘泣不成声:
“如君,你走吧!我不想见你。”
秦娥始终没有开门,薄薄的一扇门隔开两个昔日的好友,两个姑娘都哭成了泪人!
这件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!
秦良的死给如青也是很大的打击。自己怎么这样疏忽大意,面对金兀艮那么凶险的敌人,自己应该坚决派士兵保护秦良。可是现在已悔之晚矣!这念头折磨着如青食寝难安,密室临别那一幕竟成永别!两人谈笑风生,共同策划着未来,谁知一会儿功夫便天人永隔。
本来如青已经想通,早日迎娶秦娥才好!当前局势动乱,宋朝只能偏安江南,漫长无望地等待北伐的日子才娶妻,实在愚蠢;看着心爱的女子在身旁,却不能与她相聚,忍受这种煎熬其实不必,如果非要等北定中原那一天才成亲,恐怕自己已经须发皆白,牙齿松落,那更是误人误己!现在秦良已不在了,秦娘娥孤苦无依,只剩下老爹作伴,如青更加坚定了早娶秦娥的决定,为秦良,也是为自己能更好地照顾秦娥。
如青琢磨着秦良最后说的那句话:
“你先别忙!有件事你还不知道!说不定我俩身份相同,兄弟、弟兄都是一回事,不用改称呼!”
难道秦良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打算吗?难道秦良与如君私下里已有了约定吗?如青想起自己曾说过秦良不适合如君的话,不禁深感内疚。两人感情的事,如此私密,第三者又怎么会知道得详尽呢?自己横加干涉真是混帐透了!或许秦良的稳重正好弥补如君的冲动。如青长叹一声,自己与秦良八年的情谊早已胜过一般的手足之情,如今人已去,真正的兄弟永远做不成!
孙昊没有想到,如君鲁莽的性子还是闯下了大祸,连累了秦良丧生,燕儿受伤。孙昊简直不知道该对如君说些什么。责怪她吗?安慰她吗?似乎都是多余。对如君的爱早已根生蒂固,无法更改;可是那份埋怨呢?也是一时无法消散的。
秦良这个神秘的商人,原来是一个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优秀情报人员,这让孙昊十分惊叹。他走得如此匆匆,自己竟未来得及与他好好聚一聚,对酒当歌,豪情万丈,这样的场面永远不会有了,孙昊回想起在秦良生前,对他的误会,和倨傲的态度,暴戾的行为,不禁痛心地暗忖,自己在秦良心目中,一定是个小人形象!
将军府的玉萝在知晓整个事情的第二天,便飞鸽传书,将事件的原委告知了杭州皇宫中的皇帝赵沓,信的末尾问了这样一句话:
“皇上是否同意昊儿迎娶扬州知州千金周如君呢?”
赵沓马上用鸽子捎来回信,答复是简单的三个字:不同意。原因也很单纯,只有两个:第一,如君个性鲁莽,差点毁掉大宋一个秘密的情报机构,另外,还让朝廷丧失一名青年才俊,本该受罚,念其父其兄多年来为朝廷尽心尽力的份上,赦免其罪。这样一个女子不适合作皇亲国戚;第二,周如君的母亲是个金人,当前宋、金对峙,天下并不太平,挑一个有金人血统的女子作为孙昊,这样一个宋朝大将的妻子,会引人非议。
玉萝把皇上的答复一字一句地念给孙昊听,孙昊怔怔地站在那儿,没有说话。玉萝意味深长地说:
“昊儿,一个人的真爱也许只有一次,如果错过了,今后穷极一生的力量也难以追回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那么你告诉我,你还会执意娶周如君吗?”
皇上的回信仿佛给了孙昊一闷棍,孙昊懵了,他最担心朝廷如此答复自己的婚事,因为他对此无法驳斥。孙昊恍惚之间,只听见姐姐最后一个问题。他张张口,终于轻轻说出四个字:
“我不知道!”
孙昊没有想到,因为自己这句“我不知道”,他差点毕生失去如君,失去自己挚爱女子的相伴。他整整三年与如君音讯全无,暗自的憔悴、心伤有谁能解?
如君给周府的亲人留下短短一封告别信,便踏上了远去的航船。信中,她只字未提自己要去什么地方。她不想让人找到,不想被人牵挂。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,人们还是忘了她为好。
“今生我欠了一个人,那么我必须在今后的日子里去偿还!我一定要圆那个梦,那个两人共同的梦!”如君喃喃自语。
如君的行李很简单,除了一些必需的金银和常用的衣物,便是那尊白瓷蜀女像。临走前,如君感到心中有种失落的感觉,总觉得忘带了什么,终于她来到床前,从枕头下面取出孙昊那块玉佩。毕竟,这一走两人相隔天涯,对于生命中自己挚爱的那个人,就让他的物件陪伴自己远行吧!
夜船顺着江水缓缓上行,如君站在船头的甲板上,望着这方养育自己的土地渐渐消失在视线中,如君近日来去意坚决的心灵涌出无限的惆怅。哥哥没有来挽留,爹娘也没有,秦娥也没有,那个最应该来的人,孙昊,他也没出现在码头上。泪水从如君脸上悄然滑落,一会儿便消散在夜空中。
第十章
巴蜀大地坐落在一个大盆地里,历史悠久,民风淳朴,人杰地灵,物产富饶。战国时代的蜀郡郡守李冰在这里修了伟大的水利工程都江堰,造福了成都平原,“天府之国”美誉从此扬名天下。三国时代的刘备在此建都,因此,成都府便成了西部的政治与经济中心。
如君一踏上这块梦中向往的土地,立即感受到它与扬州的不同。这里一切都淳朴简约,没有江南的繁华锦绣;这里的人质朴宁静,不似江南的浮华喧嚣。人们忙碌却不慌乱,专注却不疏远,友善中透着灵性,亲近中尽显分寸。人们默默干着手中的事情,很少蜚短流长,说三道四。
如君非常喜欢这样的氛围,这样的环境,连这里的气候,也因为没有江南初夏的漫长雨季,而变得可爱明朗许多。
在这里,如君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,有充分的自由,没人限制。那么,以何种手段谋生呢?如君想起秦良、秦娥他们是以烧瓷起家的,而自己在扬州时,是秦家的常客,整个烧瓷工艺,自己耳濡目染许多,于是,如君决定在成都府,把扬州秦家白瓷手艺发扬光大。
然而任何事情都是看着容易做着难。如君为了亲手实践如何制作瓷器,乔装改扮,请求一个当地瓷作坊主雇佣自己作小工。
瓷窑内,滚烫的炉火前,如君大汗淋漓,可双手却不听使唤,一团带韧性的粘土,在她手中怎么搓都搓不圆。一个简单的圆形瓷胚出炉后竟奇形怪状,处处脱土裂缝,十分难看。忍着作坊主无言的责备,如君含着泪回到下榻的旅栈。
房间内,如君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,自己怎么这样笨呀!当初看着秦娥、秦良的手那么灵巧,手中的瓷器姿态万千,自己现在怎么学不会呢?如君很想依据自己对秦良生前模样的记忆,烧制出一尊凝聚自己思念的瓷像,让它永伴自己身旁,就象秦良满含深情,烧制出一尊与自己惟妙惟肖的瓷像一样。可是现在看来,这愿望难以达到了。
如君内心激情涌动,她铺开桌上的一张白纸,抓起一支毛笔,滴滴墨汁蕴含思想,一丝一毫,纤微毕现,在纸上画下了自己心目中秦良俊逸的神采。画面上滚滚江水南流,一艘豪华的商船上,一名神似秦良的青年男子挺立船头,玉树临风、衣裳、头巾微微飘动。
画像让如君又一次仿佛见到了生前的秦良,如君再也忍不住了,她的哽咽哭泣。看来自己这双手只能做做写字,画画之类的事了。
如君用手轻轻摩挲着白瓷蜀女像,一时之间,竟难以从哀伤中自拔。难道自己真地这样没用吗?真地无法自力更生吗?白瓷女子长袍及膝,腰间松松地束有一根衣带,看起来随意,闲适。如君下意识地摸摸身上江南的丝裙,只觉滑腻轻薄。她忆起,秦良曾告诉自己,巴蜀一带的人喜穿麻纺织布制衣,冬暖夏凉,透气舒适。
如君眼睛一亮,对了,为什么不办麻纺布坊呢?这里的人们穿衣喜用手感粗朴,质地优良的麻布,开布坊会有市场。而且如君觉得巴蜀一带的人们衣裳花色、图案稍显呆板、单调,如君打算利用自己书画特长,开布坊的同时,结合麻布彩色印染工艺,那么印有花鸟虫鱼图案,缤纷鲜艳的彩印麻布一定会大受欢迎。
如君取出所带的全部银两,在成都府的一条繁华大道上购下一座庭院。如君留下几间房供自己居家使用,大部分被用来作为织布间与印染间。如君还雇佣了一批手工精湛的艺人。这些手工艺人深受本地民俗熏陶,淳良友善,见女主人虽出手不凡,但并不奢靡,骄横,他们与如君相处极好。
印染艺人中有两兄妹特别年轻,深得如君喜爱。两兄妹长相都挺秀气,妹妹秀丽,温柔,让如君常常想起秦娥、哥哥相貌虽说斯文,可是个性却豪爽得如同绿林好汉。兄妹俩都喜欢女主人,尽心尽力为她做事。尤其是哥哥,他觉得女主人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,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,然而她却一点不显骄弱,相反行事有巾帼英雄之态,勇往直前,不畏艰险。而且哥哥一看如君,便知她来自富贵之家,谈吐不凡,很有教养。同样地,这位美丽的女主人一点不高傲狂妄,相反十分平易近人。
如君以小名称呼这对兄妹,妹妹叫小花,哥哥叫大山。大山是一个大胆、勇敢的年轻人,在他心目中,这世界还没有他不敢想,不敢做的事。如果,如果能一辈子陪伴在如君小姐身旁,帮她办事,受她差遣,那有多好啊!
如君的生意越作越红火,成都府很多人都向这位外地来的美貌女子购买漂亮、上等的彩染麻纺布。人们身上的衣裳更加地鲜亮,脸上绽放出更为幸福的笑容。对于这位异乡女子,人们并未议论她为何只身来到这里,人们口耳相传的是,周如君小姐美丽、聪慧、能干、为人热情、友善,是女子中的典范。
听到这样的议论,如君会心地笑了。她想起汉朝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为情出走,也曾在成都府卖酒维生。“卓文君尚且有司马相如相伴,那么我呢?”想到这里,如君心中涌上一股不易觉察的惆怅。
客厅的正中高挂着秦良的画像,如君专注地凝视着画中的男子,内心的澎湃渐趋平静。
“泰良,我终于带你来到这儿。你没骗我,这里真是人间的天堂。又一次寒暑易节,我过得很好!有你陪伴在我的身旁,我怎么会,又怎么能产生怨言呢?”
可是对于身在异乡的孤身一人的如君来说,那份对故人、故土的牵挂却不是理智的决断就能割舍的。每次夜不能寐的时候,如君总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,探向枕头下面孙昊的那块玉佩。
“萋萋芳草忆王孙,柳外楼高空断魂。杜宇声声不忍闻。欲黄昏,雨打梨花深闭门。”
心中默默念着本朝著名词人秦观的《忆王孙》,想着亲人,想着孙昊,一滴泪不知不觉从如君眼中悄悄滚落,浸湿了身上的丝被。
如君只留下寥寥几字,便出走周府,离开扬州,这消息令孙昊、如青、泰娥他们大为震惊。秦娥惊闻此讯,痛不欲生,自己当时怎么不给如君开门呢?如果自己不那么自私,而是替如君想想切身感受,那么自己就不会如此冷酷无情啦。现在自己失去了哥哥,一下子又失去了如君,这都怪自己!秦娥痛悔不已。
如青忍着内心的痛楚,百般抚慰秦娥。秦娥感受到了此中的深情,与如青心灵渐渐靠拢。在如君的闺房内,秦娥一件件翻看着如君遗留的东西,寻找出走的线索。秦娥发现失踪的都是如君的一些日常衣物,还有哥哥送给如君的白瓷蜀女像。
秦娥想起,哥哥生前,曾要求如君与他共赴巴蜀大地的成都府,当时如君没有答应。现在如君一定是去实践哥哥的遗愿了。
如君去了巴蜀,到了成都府。这消息由秦娥告诉了如青。如青彻底明白了,原来泰良生前真地与如君有过约定,如君最终是答应了的,否则泰良那日在密室不会说出那么意味深长的话。
如青双眼开始湿润,被如君感动:如君是一个重诺言,重情义的女子,既然她已对泰良有了承诺,那么虽然泰良死了,又是因她而死,那份强烈的内疚让她义不容辞地去实践两人的盟约,即便只有泰良的魂魄相伴,即使未来漫长而孤独,如君也是不会犹豫的。
如青心中暗叹,自己何尝不对泰良抱着强烈的愧疚。自己当初不顾秦良、如君的意愿,反对他们的事,现在再也不应该这样做了。泰良为国捐躯,忠义两全,既然如君心甘情愿为他守候,那么自己就不要打扰她了。
如君的出走急得孙昊如热锅上的蚂蚁,他痛悔自己在芙蓉院出事的那几日,为什么不去周府安慰一下如君呢?现在一切都晚了,如君上哪儿去了?
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
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
孙昊寻遍扬州每个角落,不见如君身影,扬州物是人非,孙昊心灰意冷。
客厅里那幅山水图提醒着孙昊,如君曾经为这画中的景色着迷,如君一定是去了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。可是,晋天下的山水之景又有多大的区别呢?孙昊不知道这幅图画的是究竟哪个地方。
孙昊终于还是从客厅中取下山水画卷,去周府找如青。图中散发的宁静致远的气息让如青一下子想到了古风悠悠、朴素祥和的巴蜀大地。如青并没有告诉孙昊如君的下落,孙昊绝望了。
孙昊照常忙着扬州事务,可是那份憔悴与伤情谁都看得出来。可是没人敢说,因为没人能解!皇宫中的贵妃娘娘派人密切关注着弟弟的一举一动,玉萝也知道弟弟这份情独为谁而伤。为了让孙昊忘记如君,玉萝决定重新选亲,并且推荐了扬州六王爷府的赵金玲小姐。
孙昊婉言谢绝姐姐的好意,实在婉拒无效,孙昊断然拒绝:
“既然我不能娶如君,那么我就不会同任何女子成亲。”
对于孙昊的坚决,皇宫中的玉萝也无可奈何。
夜深人静,将军府孙昊书房内,常常是一壶浊酒,孤灯明灭。孙昊吟诵着范仲淹的《苏幕遮》:
“碧叶天,黄叶地,秋色连波,波上寒烟翠。山映斜阳天接水,芳草无情,更在斜阳外。
黯乡魂,追旅思,夜夜除非,好梦留人睡。明月楼高休独倚,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。”
孙昊思念着身在他乡的如君,不禁英雄气短,伏案偷泣,醉眠至天亮。
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,天下局势有了微妙的改变。北方兴起的蒙古不断牵制着金国的力量,宋、金并立的形势更趋稳定。扬州大运河的南北贸易更加自由、宽松,扬州除了原先的繁华外,多了更为宝贵的安宁。
南下的金国探子已经很少了,芙蓉院渐渐失去了原先收集情报的功效,改弦更张,成为兼营食宿的大客栈,名气犹胜当年。老板娘仍然是燕儿,孙昊已不再插手芙蓉院的事了。院内有少数的姑娘留下来帮忙,有的还嫁给了原先的护院,实则退伍的禁军士兵。大部分的姑娘回老家寻亲访友了,每个人临走前,都领到了皇上赵香沓的大笔赏赐。
孙昊发现扬州防卫已不再需要他了,孙昊产生了离开扬州的打算,他决定从此以后,走遍天涯海角,也要找到如君,重新获得自己的真爱。孙昊向皇上赵沓递了辞职奏折,未来得及等到答复,便去周府向如青告辞。
这时,如青已与秦娥成了亲,看着孙昊三年来,日益消瘦的身形,如青十分心痛自己的好友。对于当年如君的出走,如青的看法有了改变。秦良已离开大家很长时间了,为了让死者心安,活着的人应该追寻自己崭新的幸福。毕竟,活着的人付出再多,逝去的人都不知晓了。如青认为,再对孙昊隐瞒如君的下落,对孙昊过于残酷,对如君也是不公平的。
当孙昊告诉如青,自己决意踏遍千山万水,去寻访如君时,如青摇摇头说:
“孙昊,你不必这样做。”
“为什么?”孙昊一双黑眸盯着如青。
如青轻启双唇,清清楚楚,一字一句地说:
“因为如君就在巴蜀成都府,你不必走那么多的冤枉路。”
原本坐着的孙昊一听此言,“呼”地站起来,伸出铁掌,紧紧捏住如青的肩膀:
“你怎么不早说,你害得我好苦!”
纵然如青武将出身,也受不了孙昊狂喜之下,双掌的挤捏。他使劲挣脱孙昊的箍制,口中叫道:
“因为这是惩罚你对如君出事那几日的不闻不问。现在我告诉你如君的下落。我也算对得起你俩了。”
孙昊早已不耐烦如青下面的话,飞身奔出周府。他巴不得自己插上两只翅膀,马上飞到巴蜀的成都府,与朝思暮想的如君相见。失去的真爱终于回来了,他不会悔恨终生了。
满怀欣喜,孙昊踏上了巴蜀大地,进了成都府。在这充满清新气息的土地上,孙昊向人们打听着扬州来的一名叫做周如君的女子。人们不熟悉周如君这三个字,人们知道的只是一个美貌的异乡女子,在这里经营了一家生意兴隆的彩染麻布作坊。人们在意的是女作坊主的为人、言行,对于她的名字,人们倒很少听说。 孙昊坚信,人们口中的这个异乡女作坊主肯定会带给他惊喜。可是由于人生地不熟,孙昊两天下来,始终未找到那家麻布坊所在的大街。孙昊一颗雀跃到嗓子眼的心渐渐回落原处,他有种强烈的预感,如君就在这里,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。
夕阳照在成都府的锦江大道上,如君的庭院和她的彩染麻布坊沐浴在柔和的夕照中,分外的温馨。
院门洞开着,如君与大山正在搅拌着染缸中的布料。
远远地,孙昊背向着夕阳的余辉走来。疲惫的他一眼望见,一座让人温暖的庭院里,一个身着鲜艳粗布衣裳的女子忙碌的背影。那背影如此美丽,那是一种熟悉的美丽。孙昊的心跳加速了。
这时女子回头招呼身旁健壮的年轻帮手将沉重的布料挑出染缸,晾在晒绳上。
孙昊在那女子回头时,惊鸿一瞥,早已发现她就是如君。顿时三年浓浓的相思,化作滚滚热泪从脸颊上滚下,孙昊浑然不觉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孙昊并没有上前相认,他清楚无误地发现,那名彪悍的年轻男子时常装作不经意地回眸,望向女主人,一举一动十分地轻柔,小心,这一切都暴露了他对美丽女主人的心思。
孙昊在经历重见爱人的喜悦之后,又受着莫名的妒忌折磨。当年在扬州大运河畔,他看见如君与秦良私语时,那种狂躁,暴怒的情绪,似乎重新在心中滋生。
终于,孙昊咬咬牙,紧握拳头,将那股不良的情绪按捺住了。他转身回到市集,买了一顶大大的斗笠,低低地盖在头上,遮住了大半边脸,然后来到一无人处,将身上的衣裳撕裂几个大口子,再从身旁水坑中掏出一把污泥,涂抹在“破”衣上。这样孙昊象极了一个流离失所的游侠。
“小姐,我已经在外颠簸流离半月了,你可否允许我在此留宿一夜?”
院中忙活的如君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,闻声望去,只见一个头戴斗笠,破衣烂衫,满身污泥的游侠模样的人站在院门口。
如君天性同情、怜悯弱者,她爽快地答应,热情地将乔装改扮的孙昊迎进院。
孙昊随意迈开步子,跨进院落,一旁的如君渐渐觉得呼吸有点急迫,那名“落魄游侠”的走路姿势象极了一个扬州的故人……
如君没有吱声,不动声色地将陌生人迎进客厅。如君吩咐有些不情愿的大山端茶端食物,同时不断地向陌生人寒暄问候。孙昊压低嗓子应答着,内心情绪激荡。三年未见如君,她变了,原先的娇蛮、叛逆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做事的魄力与人情的练达。对如君,孙昊除了原先的热爱,还多了分敬重。从如君的话中,孙昊获知彩染麻布坊的生意十分红火,日子过得很好。孙昊直叹如君了不起。
一旁的如君旁敲侧击,也套出了孙昊胡诌的一些流浪经历。如君半信半疑,不过让她真正疑窦丛生的是,这位陌生客人怎么一直不肯摘下头上的斗笠呢?莫非斗笠下的那张脸是一张让她惊诧万分的面孔?
孙昊四下打量,客厅中挂着一幅男子画像,那俊逸的神采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秦良。难道如君还没忘记秦良吗?孙昊一下子站起来,径直走到秦良的画像前,怔怔出神。
看到陌生客人的这种举动,如君明白了来者究竟是谁。来如君院落作客的人很少有对秦良的画像出神的。他们大都称赞画艺精湛,人物形神俱备。能够对着秦良画像出神的人,不是故人又会是谁呢?
如君慢慢来到画像面前,与孙昊并肩而立。孙昊明知故问:
“他是谁?”
如君喃喃地回答:
“他是一个在我生命中对我最好的一个人,而我却做错了事,让他丢失了性命。”如君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,眼睛有些湿润,语气依然平稳。
“他在这里陪了我三年,我要永远记住他。"
''你不能!”孙昊脱口而出,恢复了原来的嗓音。
“为什么?”如君扬了扬眉,她已听出了那熟悉的声音。
“你心中永远记住他,忘不了他,你就会辜负另一个人。”孙昊闻言转过身面对如君。
“谁?现在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吗?”如君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。
孙昊有些恼怒,一把抓下头上的斗笠,俊朗如昔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如君面前,如君双眼为之一亮。
“如君,你忘了我吗?三年来,我一直在扬州守侯你的归来,你却杳无音信。你现在又怀疑我的真心,你......"
孙昊有些激动得说不下去了。
三年来默默思念的人竟一下子出现在眼前,如君觉得整间房都亮堂了许多。突然,如君微微一笑,轻轻说道:
“孙昊,我在故意激你呢!我在想,怎么能够让你主动摘下头上那顶斗笠呢?”
孙昊一愣,他没料到如君见到他庐山真面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。随即孙昊大笑出声,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,拥住如君,鼻翼是此时彼此久违而熟悉的气息。
孙昊轻轻地耳语:
“如君,你变成熟了。不再是那个鲁莽、叛逆得过分的丫头。”
如君笑了:
“我执意修整我的个性的。原先的我处事太极端、偏激,这让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,不过,这也让我明白我错在哪里。”
两人都想起了三年前那桩惊心动魄的事情,不禁一时间沉默无言。
院中的大山一直暗暗关注着屋里发生的一切。当他看见女主人与那个高大的陌生客人相拥,那客人露出他那俊逸非凡的面容和无可争辩的王者气质,大山仿佛一下子明白了,他与女主人其实一直相距很远,绝非他想像的触手可及,如今更是咫尺天涯。
这一日大山早早离开如君的院落,他没有向女主人告辞。
夜里,银色的月光在院里倾泻一地的银白,月色笼罩下,孙昊与如君正在窃窃私语。
“我出走前那几天,你怎么不来周府找我呢?”如君嗔怪地问道: “唉,都怪我脾气太坏了,我还在生你的气呢!结果我为此受到惩罚,整整三年,我形单影只,憔悴伤情。”孙昊没有提皇上反对两人成婚的事。如今自己无官一身轻,而自己又远在巴蜀。天高皇帝远,杭州的赵沓管不着了。不过孙昊知道,最重要的一点是,现在天下渐渐太平,宋,金不再那么敌对了,如君的一半金人血统也不会惹人非议了。
“你怎么整整三年后才知道我的下落呢?你的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呀!”如君继续发问,她埋怨孙昊怎么要经历漫长的三年,才找到她,难道两人的重逢不能早一点吗?
孙昊大叫:
“你怎么能怪我呢?你只字未提你的下落,三年中音讯全无,我怎么寻找你呢?这事还得怪如青,他从秦娥口中早知道了你的下落,却不告诉我,真不够朋友!”
如君笑了,如青大概是明白,自己是怀着对秦良的深深内疚离开扬州的,他不想让孙昊打扰自己吧。如君想起什么:
“你刚才提到秦娥,她现在怎么样了?"
''她现在已成了你嫂嫂了……”
“什么,秦娥已与我哥哥成亲了!太好了!”如君高兴得叫了起来,顾不得打断孙昊的话。对于扬州,隔了三年,太多的温情记忆这下子重新涌上心头。如君有太多的问题要问,只听她喋喋不休地说,孙昊不厌其烦地解释:
“我爹,娘怎么样了?芙蓉院还同原来一模一样吗?燕儿她还好吗?还有,你府中的老管家还爱管别人的闲事吗?"
''他们呀……”
院中的一对人儿情意绵绵,天上的月亮女神也笑了,她将光华洒进了客厅,照在墙上挂着的画像上。画面镀了层银,月光中人物若隐若现,仿佛有了生动的灵性,人物飘逸的神采让画面更为传神。
一样的月光也普照着千里之外的扬州大地,此时,没有了分离,没有了杀戮,苍茫大地荡漾着永恒的祥和与安宁。
本故事纯属虚构
全文终
昆明世博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