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京城去恒生茶庄找杨天，杨天自然大骂他滥情不专，死活不告知璇玑下落。看着于京城垂头丧气离去，杨天内心的绝望却并不比于京城少，因为璇玑就在云涯山，这是不是秘密的秘密，于京城早晚会寻到她。   

璇玑闲时常在林间抚琴，月盈月亏，花开花谢，一年时间就在指间滑落。一曲《高山流水》，想让琴音飘进那人耳朵，可是他又在何方？其实一生都与青山翠松、云气雾岚相伴也不错，还有那芬芳的山茶、不时有事没事便上山找她的性痴直爽的天哥，自己并不觉孤独。可是胸口似乎有无形垒块梗塞，吐不出、咽不下，总是平添一分难受，让人不自在。“还是修为不够。”她苦笑着，这一年多，这样的情况是否出现太频繁了？她不自觉幽幽叹了口气。   

“为什么叹气？”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男音。璇玑蓦地转身，眼前黑衣男子不是别人，正是常常不由自主心念所系的那个可恶家伙。

“你为什么要走？为什么打昏我又那么无情地离开？”于京城连续问道。

璇玑深深望了他一眼，“我知道自己手劲的轻重，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？"

''你为什么要走？”于京城不依不饶地问，

璇玑却幽幽反问：“你还是与她成亲了？”   

“嗯。”于京城的回答让璇玑愣怔当场。男子唇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，接下来这句话更让璇玑气结于胸。“你明知故问！你真在意那外在的形式?你明明晓得我与她早已厮混······"

''别说了！”璇玑努力压制下心口升腾起的酸涩，倏地转身，冷冷道：“那你来找我干什么？不怕冷落了娇娘？”   

璇玑脸上惯有的淡漠又出现了，于京城心开始发慌，不再伪装，“不怕！我只怕日子久了，你的心益发冷了，我会后悔一辈子。”   

罕有的甜言蜜语却又在耳边响起，璇玑垂下头，头脑中沉渣泛起，有意忆起往日的种种屈辱，其实于京城二度求亲时自己都比现在大度，但心偏执意变硬，“我只是山野村姑，你是庙堂上的青年才俊，对我说这些不怕失身份？”   

于京城有些急了，上前扶住璇玑瘦削的双肩，黑亮的眸子焦灼地逼视她，“你别气我了，你是我的娘子，我当然会来找你。”   

璇玑眼中升起一层水雾，大脑却不自禁响起月桂楼里令人难堪的奚落，委屈的情绪油然而生。她冷笑一声，“这才只是形式，有名无实，勿需看重。”   

于京城在猛烈的情绪下双手加重了力道，璇玑觉得双肩越来越疼，不悦地扭身，可是没有挣脱魔掌。“你少轻描淡写，今生你就是我的人，别想改变。”   

带着强烈的情感，说出这样霸道的话，似乎不是于京城的作派，璇玑抬眼望向他，语气仍淡然：“我不会与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。”

于京城笑了，这才是事情的关键，“你永远不会啦，我已写了一封休书给倩娘，我得寻你。"

''你寻不到怎么办？”璇玑轻轻道。

“用一生去找，不再娶亲。”

璇玑别过脸，她怕眼中流露太多隐秘的情绪。“倩娘长袖善舞，达官贵人中交际极广，你不怕她报复影响仕途。”   

于京城自嘲地笑笑，“你还当我是禄虫？我已辞官了，倩娘的人脉与我何干？况且我给了她一大笔银子息事宁人，她看清了我的心思，也不再纠缠。”   

这番话于京城说得云淡风清，可璇玑却心绪翻涌，辞官，对于一个一生都孜孜于功名的人来说，意味着毕生的追求都付于流水。璇玑笑了，为情感的胜利，也为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明白清风明月真味的人。   

看见璇玑眼中涌出似水柔情，于京城趁机拉过她靠在自己肩上。璇玑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，虽然先前杨天已告诉她一些事，可于京城能抛开一切找她，她此时再难平静。

''我是无官一身轻，就让王安那小子去为百姓万世开太平吧，让他呕心沥血去吧。”

于京城哈哈笑着，璇玑也唇角上扬，“你爹答应你辞官吗？"

''他不反对，你改变了我们父子。"

''我没那么伟大。”璇玑不好意思。

于京城若有所思，“其实二娘来到于府，我爹变化很大。"

''对嘛，二娘才是功臣。”

于京城沉吟片刻，徐徐道：“我想起以前的蝇营狗苛，真好笑!"

''好笑吗？我不觉得。”璇玑故作一本正经。

于京城侧首括下她的鼻梁，“还说！第一次见面你比我什么？"

''什么？”璇玑一副健忘的样子。

“你比我玄裳。"

''对！”璇玑终于忘形大笑，“可不是吗？玄裳饮茶还要摇尾，而当时你呢？"

''我慢慢品哟。”于京城开始忘事了。

“你牛饮。"

''不会吧。"

''就是……”   

这是一年清明时节，老天却是春阳高照，云涯山那五十亩冰芽又探头探脑冒出了头，茶园里有两个身影并肩而立，一个比另一个高出约两寸余。   

“你怎么这么笨呢！还不如玄裳呢！”璇玑瞥了一眼于京城左手提着的竹篮，里面摘下的新茶才铺满篮底，可怜巴巴地零乱着。此时离今早下地已有两个时辰。   

于京城不服气地撅起嘴，耳边不断传来璇玑的絮叨茶经：“一芽一叶最好，一芽两叶次之……”耳朵烦着，还要翘起手指摘那不听话的茶芽，那手势活象娘娘腔的兰花指，恶心！更可恶的是那看似柔弱的叶芽却韧性十足，结果于京城的食指尖惨遭拇指指甲的蹂躏，而绿芽仍旧俏立枝头笑春风。

“别拿我跟那只狗比，我是公认的天资卓绝，两岁入私墅，九岁考中秀才，十七岁中进士，二十岁入仕……”

璇玑睨眼看他，一副“你就尽情吹吧”的表情，于京城声音渐低，他感到无趣了。良久，璇玑轻叹一声，侧头幽幽道：“我看你只做对一件聪明事，你冲出红尘名利樊笼，来乡野寻我。”   

于京城一愣，茶叶自手指飘落，茶篮应声落地。他双手揽住璇玑的肩，“你没错，我一直是个大笨蛋，直到遇到你……”   

春日迟迟，却也爬上山头，金色的日辉染亮两人相依的身影，俨然天地造就的镏金塑像。今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与她都会是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，在无数人的艳羡称道中幸福终老。

远远地，杨天踏着山路走来，又是一年新茶上市的时节，无论如何，他还得再次向璇玑表白，两人就这样耗着也辜负了大好的光阴。   

那片熟悉的茶园越来越近，杨天下意识抬头望去，明净的天空下，翠绿的茶园镀上一层金色，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清晰可见。阳光并不刺眼，杨天却眯起眼睛，脚步停了下来，他看清楚了那一黑一白的衣衫。   

杨天皱着眉，努力不让眼中潮气泛溢，心中响起一个声音：“那个人终于来了，太碍眼了。”他沉重地闭上眼，许久唇角艰难扯起一抹笑意，却如水中涟漪，渐渐弥漫。“她是属于这如画的山色，属于这片茶园，而我仍能常赏这山色，拥有山中好茶，我不是也拥有着她?”   

杨天转身，他决定改天再来。眼中多了粒砂，或许只能等它天长地久，自行脱落。那时自己身边一定也有了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仙子。杨天心目中升起无限憧憬。

（全文完）

注:小说园林内容参考张潮«幽梦影»